​外交政策：全球大萧条会引发另一场世界大战吗？

  

《外交政策》评论 从许多方面来看，2020年将是人类几十年来面临的最糟糕的一年。我们正处在一场新冠疫情之中，这场疫情已经夺去了28万多人的生命，使数百万人患病，而且在它结束之前肯定还会使数百万人遭受更多的痛苦。世界经济正在自由落体，失业率急剧上升，贸易和产出直线下降，而且看不到结局的希望。蝗灾在非洲再次出现，上周我们了解到杀人的黄蜂正威胁着美国的蜜蜂种群。美国人有一个目空一切的总统，他推出可能致命的秘方，却忽视自己的科学顾问的建议。即使所有这些东西明天就会神奇地消失（然而不会消失），我们仍然面临着气候变化带来的迫在眉睫的长期危险。  

考虑到这一切，还有什么能让事情变得更糟呢？ 这里有一种可能：战争。因此，我们有必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新冠疫情和重大经济衰退的结合是否正在使战争或多或少地成为可能。关于这个问题，历史和理论告诉了我们什么？  


首先，我们知道，瘟疫和萧条都不能使战争成为不可能。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1918-1919年的流感正开始摧毁世界，但这种流行病并没有阻止俄罗斯内战、俄罗斯波兰战争或其他一些严重的冲突。1929年开始的大萧条并没有阻止日本在1931年入侵满洲（中国东北），反而助长了法西斯主义在20世纪30年代的崛起，使得二战更有可能爆发。因此，如果你认为大规模战争不可能在新冠疫情和随之而来的全球经济衰退期间发生，请三思。  

但是战争仍然不太可能发生。麻省理工学院的巴里·波森（Barry Posen）已经考虑了当前新冠疫情对战争可能性的影响，他相信新冠疫情更有可能促进和平。他认为，当前的新冠疫情正在对所有主要国家产生不利影响，这意味着它不会为未受影响的国家创造诱人的机会窗口，而让其他国家变得更弱，因此更容易受到伤害。相反，这使得各国政府对其中短期前景更加悲观。由于国家往往出于过度自信而发动战争（不管有时是多么不合时宜），新冠疫情引发的悲观情绪应该有利于和平。  

此外，战争的本质要求各国在训练营、军事基地、动员区、海上船只等地集结大量人员，在新冠病毒大规模流行期间，这可不是你想做的事情。至少就目前而言，处于困境中的各类政府都在致力于说服他们的公民，他们正在竭尽全力保护公众免受新冠病毒的侵袭。综上所述，这些考虑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像沙特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这样一个冲动任性的战争制造者对结束他在也门的野蛮和不成功的军事行动更感兴趣。  

波森补充道，新冠疫情也可能在中短期内减少国际贸易。那些认为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是阻止战争爆发的强大障碍的人可能会对这种发展感到震惊，但他指出，贸易问题是近年来（尤其是美国和中国之间）出现巨大摩擦的根源，一定程度的脱钩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减轻紧张局势，并导致战争的可能性减弱。  

由于这些原因，流行病本身可能有利于和平。但是，更广泛的经济状况与战争可能性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呢？少数领导人是否仍然相信，挑起危机并发动战争仍然可以促进国家的长期利益或他们自己的政治前途吗？严重而持续的经济衰退是否更有可能发生严重的全球冲突？  

一个常见的论点是所谓的转移策略（或“替罪羊”）战争理论。这表明，那些担心自己在国内声望的领导人会试图通过挑起与外国势力的危机，甚至可能使用武力来转移人们对自己失败的注意力。按照这种逻辑，一些美国人现在担心，唐纳德·川普总统会在总统大选前决定攻击伊朗或委内瑞拉这样的国家，特别是如果他认为自己可能会大选中输掉的话。  

这个结果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忽略了这个理论本身的逻辑和经验上的缺陷。战争永远是一场赌博，如果事情变得糟糕，哪怕只是一点点，它将敲上川普财富衰落棺材上的最后一颗钉子。此外，川普可能不会考虑对美国安全构成迫在眉睫的威胁的任何一个国家，就连他最坚定的支持者也可能想知道，在成千上万的美国人死于国内本可避免的死亡之际，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对付伊朗或委内瑞拉。即使一次成功的军事行动也不会让美国人重返工作岗位，不会创造出世界各国有能力的政府已经能够实施的那种检测和病毒接触者追踪机制，也不会加速疫苗的开发。同样的逻辑也可能指导世界其他领导人的决策。  

另一个为人熟知的民间理论是“军事凯恩斯主义”（Military Keynesianism），战争制造了大量的经济需求，它有时能使萧条的经济走出低迷，重新走向繁荣和充分就业。这里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它确实帮助美国经济最终摆脱了大萧条的流沙（指致命陷阱）。那些相信大国发动战争主要是为了让大企业（或武器工业）满意的人，自然会被这种观点所吸引，他们可能担心，看着黯淡经济预测的政府会试图通过某种军事冒险来重启经济。  

我对此表示怀疑。需要一场真正的大规模战争才能产生巨大的刺激效果，而且很难想象有哪个国家会在债务水平已经飙升的情况下发动一场大规模战争，而且还伴随着各种风险。更重要的是，刺激经济有许多更简单、更直接的方法，包括基础设施支出、失业保险、甚至“直升机撒钱”，而发动战争肯定是效率最低的方法之一。战争的威胁通常也会吓到投资者，这是任何一个关注股市的政治家都不愿意做的。  

经济衰退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会助长战争，特别是当战争使一个面临严重困难的国家能够获得一些直接和重要的东西时。萨达姆·侯赛因在1990年占领科威特的决定完全符合这一模式：伊拉克经济在与伊朗的长期战争之后处于可怕的状态；失业威胁着萨达姆的国内地位；科威特巨大的石油财富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夺取这个武装力量薄弱的酋长国极其容易。伊拉克还欠科威特很多钱，如果巴格达进行成功入侵，这些债务将在一夜之间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伊拉克危险的经济状况显然使战争更有可能发生。  

然而，我想不出今天还有哪个国家处于类似的境地。现在几乎不是俄罗斯试图夺取更多乌克兰领土的时候（如果它愿意的话），也不是中国争夺台湾的时候，因为这样做的代价显然会超过经济利益。即使征服了一个石油资源丰富的国家（川普偶尔暗示的那种贪婪的占有欲），在市场供过于求的情况下，也显得没有吸引力。我可能会担心，如果某个弱小无助的国家以某种方式拥有了全球成功的新冠疫苗的全部库存（可能会导致通过战争而抢掠），但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然而，如果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持续的经济萧条可能会加剧法西斯主义或仇外的政治运动，助长保护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使各国更难以达成彼此可以接受的交易，从而增加战争的可能性。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表明，这种趋势会导致什么结果，尽管大萧条的经济影响并不是20世纪30年代世界政治发生如此致命转折的唯一原因。民族主义、排外主义和独裁统治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的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卷土重来，但是现在世界各个角落发生的经济悲剧可能会加剧这些趋势，当人们对病毒的恐惧减弱时，我们将处于更易于发生战争的状态。  

然而，总的来说，我认为即使我们今天目睹的糟糕经济状况也不会对战争的可能性产生太大影响。为什么？首先，如果经济萧条是引发战争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后者的数量将会大大增加。举个例子，自从美国成立以来，已经经历了40次或更多的衰退，然而它也经历了大约20次国家间的战争，其中大多数都与经济状况无关。套用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关于股市的著名俏皮话，如果经济衰退是引发战争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他们会预测到“过去5次中的9次（或少一些）”。  

其次，各国不会发动战争，除非它们相信自己能够迅速赢得一场相对廉价的胜利。正如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在他的经典著作《常规威慑》（Conventional Deterrence）中指出的那样，当国家领导人确信战争将是漫长、血腥、昂贵和不确定的时候，他们就会避免战争。为了选择战争，政治领导人必须说服自己，他们要么能够迅速、廉价、果断地赢得胜利，要么以低成本实现某些有限的目标。1914年，欧洲爆发战争，双方都相信自己能够迅速、轻松地赢得胜利。纳粹德国发展了闪电战战略，以便尽可能快速、廉价地制服敌人。伊拉克在1980年袭击了伊朗，因为萨达姆认为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处于混乱状态，很容易被打败。  

事实上，这些领导人的错误估计并没有改变主要观点：无论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如何，其领导人不会轻易发动战争，除非他们认为他们可以如此迅速、廉价并且有合理的成功概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多数战争的主要动机是对安全的渴望，而不是经济利益。出于这个原因，当一些国家认为长期的力量平衡可能会对它们不利时；当它们确信对手是不可改变的敌对势力，无法被接纳时；当它们确信如果它们现在采取行动，就能扭转不利趋势，建立一个安全的位置时；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历史学家 A.J.P.泰勒（A.J.P. Taylor）曾经说过，“（1848年至1918年）大国之间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作为一场预防性战争开始的，而不是一场征服战争。”自那以后，大多数战争都是如此。  

底线：经济状况（即萧条）可能会影响作出战争或和平决定的更广泛的政治环境，但它们只是众多因素中的一个，而且很少是最重要的因素。即使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对世界经济产生大规模、持久和负面的影响，似乎很有可能，也不太可能对战争的可能性产生很大影响，尤其是在短期内。  

诚然，我不能排除另一个引发战争的重大原因，愚蠢，尤其是当这些天在某些地区如此明显的时候。因此，我们无法保证不会看到误入歧途的领导人再次陷入愚蠢的流血冲突。但是考虑到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很难找到一丝阳光，我希望这次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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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全球大萧条会引发另一场世界大战吗？  
副标题：冠状病毒的流行已经摧毁了国际经济，其军事影响还有待观察。  
作者：斯蒂芬·M·沃尔特（Stephen M. Walt）是哈佛大学贝尔福国际关系讲座教授（Robert and Renée Belfer ）。  

《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是一个由亨廷顿及华伦·戴米安·曼舍尔（英语：Warren Demian Manshel）在1970年创办的美国刊物，原为学术季刊，后改为双月刊。  

（编译 文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