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博尔顿新书《事发之室》选编：川普的对华政策的丑闻

原编者注：博尔顿先生（John Bolton），前美国驻联合国大使，2018年4月至2019年9月担任国家安全顾问。这篇文章改编自他即将出版的新书《事发之室：白宫回忆录》（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A White House Memoir）——西蒙与舒斯特（Simon & Schuster）将于6月23日出版。


发自 华尔街日报  四十多年来，美国的对华战略建立在两个基本观点之上。第一，中国经济将因市场化政策带来的日益繁荣、更多的外国投资、与全球市场不断加深的相互联系以及对国际经济准则的更广泛接受而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就是这一观点的顶峰。

第二个观点是，随着中国国民财富的增加，中国的政治开放度也必然会增加。随着中国变得更加民主，它将避免对地区或全球霸权的竞争，降低国际冲突的风险，热战或冷战，都会消退。

这两个命题从根本上说都是错误的。加入WTO后，中国的做法与预想的完全相反。中国在这个所谓的自由贸易机构中，与该组织博弈，推行重商主义政策。中国窃取知识产权，强迫外国企业转让技术，继续以专制的方式管理经济。

在政治上，中国远离民主，而不是走向民主。在习近平身上，中国现在有了自毛泽东以来最强大的领导人和最集权的政府。大规模的种族和宗教迫害仍在继续。同时，中国建立了强大的进攻性网络战计划，500年来首次建立了远洋海军，扩充了核武器和弹道导弹的武器库，等等。

我认为这些事态的发展对美国的战略利益以及我们的朋友和盟友都是一种威胁。奥巴马政府基本上是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唐纳德·川普总统在某些方面体现了美国对中国的日益担忧。他体会到一个关键的道理，那就是政治军事力量要靠强大的经济来支撑。川普经常说，阻止中国以美国为代价的不公平的经济增长，是在军事上打败中国的最好办法，这是基本正确的。

但真正的问题是川普如何应对中国的威胁。他的顾问们智力严重断层。政府中有像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这样的亲中“熊猫拥抱者”；有像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这样的确认的自由贸易者；也有像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首席贸易谈判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和白宫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这样的对华鹰派。

2018年4月我成为川普的国家安全顾问后，我的角色是最徒劳的：我想把中国的贸易政策纳入更广泛的战略框架。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口号，呼吁建立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地区”。但象征性的提示不是一种策略，我们应努力避免被吸进中美贸易问题的黑洞。


贸易事务的处理从第一天开始就完全混乱。

贸易事务的处理从第一天开始就完全混乱。川普最喜欢的做法是，把小部队聚在一起，在椭圆形办公室或罗斯福厅，把这些复杂的、有争议的问题拿出来讨论。一遍又一遍，同样的问题。不解决，甚至更糟糕的是，一天一个结果，几天后就会出现相反的结果。整件事让我头疼不已。

2018年11月中期选举在即，与中国贸易方面的谈判进展不大。人们的注意力转向了下个月即将到来的布宜诺斯艾利斯20国集团峰会，届时习近平和川普可能会亲自会面。川普把这看作是他梦寐以求的会议，两个大佬聚在一起切磋一下，把欧洲人晾在一边。

会出什么问题呢？在莱特希泽看来，有无数的问题。他非常担心川普一旦从贸易战退却，会送出多少东西给中国。

12月1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晚宴上，习近平首先告诉川普他有多棒，铺垫得很厚实。习近平不紧不慢地读着便签卡，毫无疑问，所有的便签卡都是事先辛苦地制定好的。不像川普即兴发挥，美方没有人知道他从一分钟到下一分钟会说什么。

其中一个亮点是，习近平说要和川普多合作六年，川普回答说，大家都在说，应该为他废除宪法对总统的两届任期限制。习近平说，美国的选举太多，因为他不想别人替换川普，川普赞同地点点头。

习近平说，美国的选举太多，因为他不想别人替换川普。

习近平最后转入实质，阐述了中国的立场。要美国收回川普现有的关税，双方不进行竞争性货币操纵，并同意不通过网络窃取知识产权（真周到）。习近平表示，美国应该取消川普定的关税，或者至少同意放弃新的关税。习近平说：“人们期待着这一点。”那一刻，我担心川普会直接答应习近平要求的一切。

川普差一点答应了，川普单方面提出美国的关税将维持在10%，而不是像他之前威胁的那样提高到25%。作为交换，川普只是要求增加一些中国对美国农产品的采购量，以帮助关键的农业州投票（支持川普）。如果能达成一致，美国的所有关税都会降低。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川普问莱特希泽是否有什么遗漏，莱特希泽尽其所能让谈话回到现实的轨道上，把重点放在结构性问题上，并否定了中国的提案。川普最后表示，莱特希泽将负责交易的制定，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川普女婿）也将参与其中，这时所有的中国人都兴奋起来，笑了。

决定性的一幕出现在2019年5月，中方违背了新签订协议的几项关键内容，包括所有结构性问题。对我来说，这就是中国根本不认真对待贸易谈判的证明。

6月18日，川普与习近平通电话，这距离这年在日本大阪举行的二十国集团峰会仅一周多的时间，他们将在那里举行下一次会晤。川普首先告诉习近平他很想念他，然后说他参与过的最受欢迎的事情就是和中国达成贸易协议，这对他的政治上会有很大的好处。

6月29日在大阪的会晤中，习近平对川普说，美中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关系。他说，一些（不具名的）美国政治人物呼吁与中国进行新的冷战，这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川普惊人地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上，并恳请习近平确保他能在大选获胜。

习近平的意思是指民主党人，还是指我们坐在美国这边的一些人，我不知道，但川普马上就认为习近平是指民主党人。川普赞许地说，民主党人对中国有很大的敌意。随后，川普惊人地将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上，他暗示中国的经济能力能影响美国大选，并恳请习近平确保他能在大选获胜。他强调，在选举结果中，农民和中国增加购买大豆和小麦的重要性。我本想把川普的原话列出来，但政府的出版前审查程序已经决定不能列出。

随后，川普又提出了上个月贸易谈判破裂的问题，敦促中国重回其收回的立场，达成有史以来最激动人心的最大协议。他提出，对于剩下的3500亿美元的贸易不平衡（按川普的算术），美国不会征收关税，但他再次强迫习近平尽可能多地购买美国农产品。

习近平同意双方应该重启贸易谈判，对川普作出不征收新关税的让步表示欢迎，同意双方谈判团队优先恢复购买农产品讨论。“你是三百年来最伟大的中国领导人！”川普欣喜若狂，几分钟后，他将这句话修正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领导人。”

川普告诉习近平，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领导人。”

在我辞职后，随后的谈判确实在2019年12月宣布了一项临时“协议”，但其中的内容并不尽如人意。

川普与习近平的对话不仅反映了其贸易政策的不协调，也反映了川普心中自己的政治利益和美国国家利益的错乱。川普不仅在贸易问题上，而且在整个国家安全领域将个人和国家的利益混在一起。我很难找出在我的白宫任期内，川普有什么重大的决定不是出于连任的考虑。

就拿川普处理中国电信企业华为和中兴通讯所带来的威胁来说。罗斯等人多次推动严格执行美国针对欺诈行为的法规和刑事法律，包括对两家公司藐视美国对伊朗和其他流氓国家的制裁。华为和中兴等中国“公司”最重要的目标是渗透到电信和信息技术系统，特别是5G，并将其置于中国的控制之下（当然，这两家公司对美国对其活动的定性有异议）。

而川普则认为这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政策问题，而是向习近平做出个人姿态的机会。例如，2018年，他推翻了罗斯和商务部对中兴通讯的处罚。2019年，他提出，如果华为在贸易协议中有所帮助，他就会撤销对华为的刑事起诉，当然，这主要是为了让川普在2020年连任。

这些和无数其他与川普类似的对话形成了一种根本无法接受的行为模式，侵蚀了总统职位的合法性。如果民主党的弹劾倡导者不是在2019年如此执着于他们的乌克兰闪电战，而民花时间更系统地了解川普在整个外交政策中的行为，弹劾结果很可能会有所不同。

随着贸易谈判的进行，香港对中国的欺凌行为的不满也越来越大。一项引渡法案点燃了导火索，2019年6月初，香港发生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我第一次听到川普的反应是在6月12日，听说约有150万人参加了周日的示威活动。他说，“这很了不得。”但他马上又说，“我不想掺和”，“我们也有人权问题”。

“谁在乎它呢？我只想做个交易。”——川普总统在天安门广场大屠杀30周年的时候说。

我希望川普能把香港的这些事情看作是给他对中国的筹码。我早该知道的。同一个月，在中国天安门广场屠杀民主示威者30周年之际，川普拒绝发表白宫声明。“那是15年前的事了。”他说，不准确。“谁在乎它呢？我只想做个交易，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是这样。

北京对维吾尔族民众的镇压也在迅速进行。川普在2018年白宫圣诞晚宴上问我，为什么我们要考虑制裁中国对维吾尔族的迫害。维吾尔族是一个主要居住在中国西北新疆省的穆斯林民族。

在2019年6月二十国集团大阪会议的开幕晚宴上，在只有翻译在场的情况下，习近平曾向川普解释了为什么要在新疆建设集中营。据我们的翻译说，川普说，习近平应该继续建设集中营，川普认为这正是正确的做法。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亚洲高层幕僚博明（Matthew Pottinger）告诉我，川普在2017年11月访华期间说过非常类似的话。

川普在台湾问题上特别辞不达意，他听信了那些靠中国大陆投资发财的华尔街金融家的话。川普最喜欢的一个比喻是指着他的一个笔尖说，“这是台湾”，然后指着椭圆形办公室里历史悠久的坚毅桌（Resolute desk）说，“这是中国”。美国对另一个民主盟友的承诺和义务也是如此。

中国更多的响雷是在2020年冠状病毒大流行的时候传出来的。中国隐瞒、编造和歪曲有关该疾病的信息，压制医生和其他人员的声音，阻碍世界卫生组织和其他机构获取准确信息的努力，并积极开展造谣活动，试图辩称新的冠状病毒并非源自中国。

在川普的回应中，有很多值得批评的地方，首先是政府早期毫不留情地断言这种疾病已被“控制”，对经济影响很小或没有影响。川普的反应是试图摆脱困境，甚至是公共卫生危机，这只会损害他和国家的信誉，他的言论看起来更像是政治损失控制，而不是负责任的公共卫生建议。

然而，对政府的其他批评则是轻率的。其中一个批评针对的是我在白宫的头几个月对国家安全委员会人员配置进行的总体精简的一部分。为了减少重复和重叠，并加强协调和效率，将国家安全委员会处理全球卫生和生物防卫问题的局的职责转到处理生物、化学和核武器问题的局，在管理上是有道理的。生物武器攻击和大流行病可能有许多共同点，应对这两种威胁所需的医疗和公共卫生专门知识是相辅相成的。在原全球卫生局工作的大部分人员只是调到了合并后的卫生局，并继续从事他们以前的工作。


坚毅桌后面的椅子是空的。

至多，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内部结构充其量只是川普的混乱引发的海啸中一只蝴蝶翅膀的颤动。尽管白宫高层漠不关心，但认识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还是在这场疫情中尽职尽责，远在川普3月行动之前就提出了停摆及社交疏远等方案。国家安全委员会生物安全小组完全按照它应该的方式运作。只是坚毅桌后面的椅子是空的（指川普无所作为）。

在当今2020年大选前的大环境下，川普急转到反华言论上。川普在寻找中国贸易大订单的过程中受挫，又非常害怕冠状病毒大流行对其连任前景的负面政治影响，现在他决定把责任推给中国，而且理由充分。他的行动是否能与他的言语相一致，还有待观察。他的政府曾表示，北京对香港异议人士的打压会产生后果，但目前还没有看到实际后果。

最重要的是，川普目前的中国姿态能否持续到选举日之后？川普的总统任期没有哲学、大战略或政策的基础。只是以川普为基础的。这对于那些相信自己知道他在第二个任期内会做什么的人，尤其是中国现实主义者来说，是值得思考的。

原编者注：博尔顿先生（John Bolton），前美国驻联合国大使，2018年4月至2019年9月担任国家安全顾问。这篇文章改编自他即将出版的新书《事发之室：白宫回忆录》（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A White House Memoir）——西蒙与舒斯特（Simon & Schuster）将于6月23日出版。

（编译 文婉秋 wen@nychinar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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