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间》出品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外交官称乌克兰生化武器实验室证明美国犯罪活动。”
——3月9日上午，塔斯社新闻一篇文章的标题引用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的话。
俄罗斯的虚假信息往往始于事实的一个片断，然后被扭曲成一个全面的阴谋论。这种手段使它很容易在阴谋论爱好者中传播和扎根。可以看到，卡尔森很快就接受了俄罗斯外交部的说法。
这个案例还有更值得玩味之处：俄罗斯多年来一直在为声称美国在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建立生物战争实验室埋下伏笔。亲俄媒体和QAnon阴谋论者添加了自己的虚假信息，比如QAnon声称莫斯科对乌克兰发动空袭，是为了防止进一步制造新冠病毒。此后这个理论被继续疯狂分享并传回了谣言发源地俄罗斯。
但实情是什么呢？
1. 苏联解体后原加盟国需要处理库存的生化和核武器，但又缺乏专业知识，美国因此为俄罗斯、乌克兰等国提供了支持；
2. 正如几乎每个国家都有的生物实验室一样，这些实验室也需要处理致病病原体，其目的是为了消灭、预防或遏制传染病；
3. 在正常运作下，这些实验室不会对公众带来危险，但在战乱中病原体可能会泄露或被利用，从而带来潜在风险。
俄罗斯关于乌克兰实验室的说法，带有苏联长期以来诬告美国使用生物武器的痕迹。例如，克格勃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散布虚假消息，称美国在巴基斯坦资助的一个研究项目向阿富汗输送了“杀人蚊子”，这引起了当地民众的愤怒，该项目因此终止。
苏联解体后，前官员承认了这些捏造。但据马里兰大学的米尔顿·莱滕伯格（Milton Leitenberg）在2021年发表在《不扩散评论》（Nonproliferation Review）上的一篇文章称，普京1999年掌权后，俄罗斯又恢复了有关生物武器的虚假信息。莱滕伯格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转移人们对俄罗斯自己的生物武器计划的注意力。
就像前苏联试图在巴基斯坦传播恐惧一样，俄罗斯官员和媒体也在一点一点地试图对美国在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实验室提出质疑。
2015年，俄罗斯国有新闻频道Rossiya-24播出了一则长达一小时的令人震惊的报道。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成千上万头猪因为一种神秘的疾病而死亡，报道称美国在这些国家资助的生物研究设施是罪魁祸首，当中包括了格鲁吉亚一所先进的实验室理查德·卢格公共卫生研究中心（Richard Lugar Center for Public Health Research）。
那么，美国有没有在一些前苏联加盟国资助实验室呢？确实有，但美国对相关研究设施的资金支持并不是秘密，而且包括了20多个国家，俄罗斯也在其列。
“苏联拥有当时世界上最有效、最尖端、最强大的进攻性生物武器项目，”前苏联生物武器项目第一副主任肯尼斯·阿里贝克（Kenneth Alibek）在1999年接受《防扩散审查》采访时说。“我本人开发了三种版本的土拉菌病生物武器，一种复杂的鼠疫生物武器，以及一种炭疽热粉剂，它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武器之一。”
苏联解体后，大量的生物和核材料突然成了新政府的责任，而这些政府在处理这些材料方面并没有特别的专业知识。由前参议员理查德·卢格（Richard Lugar）和萨姆·纳恩（Sam Nunn）领导的一项美国行动开始和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合作，帮助查明和销毁苏联储存的核武器、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消灭、预防或遏制传染病。
该行动就是现在的国防部国防威胁署（Defense Threat Reduction Agency，DTRA）的前身，涉及地区包括乌克兰、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以及俄罗斯本身（在本世纪初前一直参与）。为了纪念卢格为该行动做出的贡献，2011年格鲁吉亚开业的一所该国实验室网络中最高级别的实验中心以他的名字命名。
2007年，美国国家研究委员会（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对该机构的工作进行了审查，认可了该计划，并发现“在这一领域，一个强有力且影响深远的计划对国家安全的回报是相当可观的。”该机构2019年的一份简报称，它销毁了约4700吨化学武器，促进了“100多个实验室和存储设施的建设或翻新”，并协调了“300多个旨在安全研究、检测和诊断特别危险病原体的合作研究项目”。
生物威胁专家菲利帕·伦佐斯（Filippa Lentzos）是一位挪威籍科学家，在伦敦国王学院任高级研究员，自2017年起担任生物武器公约的非政府组织协调员。2018年，写道：“俄罗斯指控卢格中心和高加索及中亚的其他生物实验室正在制造被禁止的生物武器，这是没有根据的。上周，包括本文作者在内的一组国际专家应格鲁吉亚政府的邀请访问了卢格中心。我们获准进入该中心的所有区域，检查了相关文件，采访了工作人员，并得出结论，该中心显示出了显著的透明度。我们的小组没有观察到任何不正常或者在这种合法设施中不应看到的情况。”
“这是我们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约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的高级学者吉吉·格伦瓦尔博士（Gigi Gronvall）告诉《卫报》。
格伦瓦尔说，乌克兰实验室今天的大部分工作涉及对动物和人类疾病的监测，作为非洲猪瘟等疾病的早期预警系统。非洲猪瘟在该地区流行。她说：“我们知道病原体是不分国界的，所以在公共卫生大火变得太大之前帮助扑灭它，对我们所有人都会带来莫大的益处。”
直到今年1月，在关“美国资助”生物实验室的言论似乎都主要在俄语世界中传播，提出的靶子也只针对美国，但本周阴谋论开始有了新的发展和目的。这种阴谋论似乎开始将新冠起源与战争侵略联想在一起。
最初发帖的似乎始于推特账号@WarClandestine，在过去两年里，这个账号经常分享QAnon阴谋论，经常在Twitter上获得数千次转发，然后因传播错误信息而被暂停使用。
该账号发布了两张对比俄罗斯空袭和“美国在乌克兰的生物实验室”的地图。在推特上写道：“普京显然是在针对有#usbiolabs 的城市和地点。他100%会追查这些生化武器。”
在乌克兰制造生物武器的想法的证据是站不住的，即使是按照阴谋论的标准来衡量也是如此：这个说法仅仅是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即所有接受美国资助的实验室都涉嫌制造生物武器。它还用模糊的术语“生物实验室”来描述大量的设施，这些设施在每个欧洲国家都非常常见。
但是，即使是一个编得不太好的阴谋论，如果得到足够的推广，也可以占据上风。
在最初的推文发布后的几个小时内，阴谋网站Infowars就发表了一篇报道，在很大程度上重复了这个阴谋论。不久之后，右翼媒体网站OpIndia发表了类似的报道。其他一些反疫苗网站和QAnon网站也开始分享。在极右翼8chan边缘留言板的QAnon栏目，用户开始不断添加各种不相关的链接来充实这个说法。
随着俄罗斯的侵略意外地遭到了乌克兰的激烈抵抗，俄罗斯人和亲俄媒体开始进一步调整这个故事的角度。
据塞尔维亚电视台N1报道，2月27日，俄罗斯驻波黑大使馆出面支持这一理论，并在Facebook上发帖称，美国正在“向乌克兰提供生物实验室，这些实验室很可能被用来研究在基因层面上摧毁俄罗斯人的方法。”
3月1日上午，克里姆林宫旗下的宣传机构俄罗斯卫星通讯社（Sputnik）的一个官方频道在Telegram上发帖称：“这是一些有关美国在乌克兰的生物实验室的文件”。这些所谓的文件在一系列俄语Telegram账户上被提到了数十万次，其中一些账户此前分享美国和加拿大反疫苗卡车车队的信息，自战争开始以来在传播亲俄宣传中扮演了特别重要的角色。其中一份报告的结论是“美国在哈尔科夫的一个生物实验室中制造了一种致命的病毒”——乌克兰城市哈尔科夫一直遭受着特别残酷的轰炸，不断有包括儿童在内的平民遇难。
到了3月10日，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更进一步，发表报道称，五角大楼提供的资金不仅支持了俄乌接壤的生物实验室，而且“美国国防部的一家承包商在新冠疫情暴发前不久根据这个计划在中国研究了蝙蝠的冠状病毒”，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尽管已经有大量科学证据表明，新冠病毒不是生物武器。
尽管不断被揭穿，俄罗斯关于美国在乌克兰有生物武器实验室的宣传已经生根发芽，在右翼中尤其开始成为热门话题。“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是为了生物防御，那是不是可以证明这种行为是正当之举？”著名的疫苗怀疑论者罗伯特·马龙（Robert W. Malone）在3月9日问道。
3月8日参议院听证会上，佛罗里达州共和党参议员马可·卢比奥（Marco Rubio）和美国助理国务卿维多利亚·纽兰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谈。卢比奥询问乌克兰是否拥有生物或化学武器。纽兰的回应是谈到了这些研究实验室，以及美国担心俄罗斯会获得这些实验室。
纽兰说：“乌克兰拥有生物研究设施，事实上，我们现在非常担心俄罗斯军队可能试图控制这些设施。所以，我们正在与乌克兰人合作，研究如何防止这些研究材料落入俄军手中。”
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于是声称纽兰的言论是美国“在乌克兰领土上进行非法和犯罪活动”的证据，而卡尔森和其他右翼人士立即得出结论，这意味着这些实验室确实是生物武器设施。
卡尔森简短地承认，此前已经进行了大量事实核查，揭穿了这一说法，但随后将俄罗斯最新的说法视为事实。第二天，俄罗斯国家电视台播出了卡尔森的照片，完成了一次虚假信息传播的循环。
周四，美国国家情报总监艾薇儿·海恩斯（Avril Haines）在被问及纽兰的评论时表示，医疗设施“都有设备、病原体或其他你必须加以限制的东西，因为你需要确保这些东西得到了适当的处置。”她说，人们担心俄罗斯可能滥用医疗设施中的原材料，即使不是为武器设计的，也会“以危险的方式使用或给民众带来挑战”。
乌克兰确实有十几个以健康为重点的研究设施，在基金和升级设施方面，得到了美国、欧盟、加拿大和世卫组织的支持。这些实验室研究多种病原体，这并不能使它们因此成为了生物武器设施，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实验室来研究应对致病微生物。它们本身在操作得当的情况下并不危险，但突发的空袭和侵略恐怕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风险。
波兰传染病流行病学家安德尔杰伊·亚里诺夫斯基（Andrzej Jarynowski）对《外交政策》说，乌克兰哈尔科夫的实验和临床兽医研究所是欧洲最好的实验室之一，这个实验室相当开放，与来自欧洲和美国的同行们合作并发表经过同行评议的论文。哈尔科夫实验室研究的病原体包括了非洲猪瘟、炭疽芽孢杆菌、禽流感病毒、新冠病毒等，而这座城市目前遭到了俄军包围，现在危险的病原体被保存在冰箱里，一旦战争导致停电或设施损毁，可能会导致病原体泄露。
尽管美国和乌克兰的研究实验室相对开放，可以接受外界的审查，但俄罗斯的运作却不一样。
“俄罗斯可能确实有生物武器计划，”约翰霍普金斯卫生安全中心的格伦瓦尔去年告诉《外交政策》。“他们的设施不开放。他们切断了任何形式的个人对个人的非官方接触。”
莫斯科是生物武器公约的签署国，但该公约并没有包含任何核查措施——事实上，苏联在签署该公约时，他们正在加大国内生物武器的生产。自从20年前掌权以来，普京一直反对国际核查人员检查可能的生物武器地点，并公开考虑过开发“基因武器”的可能性。
尽管华盛顿大肆宣扬的关于叙利亚化学武器的说法最终被证明是虚张声势，但俄罗斯对生物武器的兴趣可能不仅仅是口头上的。
托马斯·摩尔（Thomas Moore）曾长期担任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的高级专业工作人员，负责军控、军售和防扩散事务，对前苏联生物武器计划的管理工作非常熟悉，他说：“我担心的是，俄罗斯是否会栽赃。”
摩尔说，即使没有人相信，生产和释放少量炭疽病毒也会给俄罗斯提供继续其残酷战争的借口，并将乌克兰和美国描绘成侵略者。正如摩尔所说，这将能让普京有理由说：“你们去伊拉克是为了找到它，而我们来乌克兰也是为了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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